黄冈中学吴向晖
屈指算来,我父亲如果活着,今年应该是75岁了。父亲是在我读高三那年去世的,当时我18岁,父亲43岁。
父亲是一个阳光开朗的人,对我们几个孩子学习和生活都很关心,小时候家里穷,父亲还坚持给我订了一份少年报。我从报纸中学到了很多知识,也知道了外面的世界,我认为这为我上学打下了基础。
父亲的优秀,可以从多个方面体现出来。父亲是数学老师,带的数学课很受学生欢迎,平时出的试卷其它的学校总是抢着要。由于教学出色,管理有方,父亲先提拔为教务主任,后当上中学校长,再后来调到县职业高中当老师。父亲爱好音乐,笛子吹得极好,也爱好运动,乒乓球打得不错。他当教务主任的时候,因为农村中学条件差,经常缺老师,缺什么老师他都去顶,他本是数学老师,但是语文、物理、化学他都带。
父亲宽厚善良,自己不富裕,但总喜欢帮助别人。父亲调到县城以后,学校分了一个套间,就是两间房加一个小厨房,我和父亲睡在里间,爷爷睡在外间,妹妹睡在走廊,后来在农村的叔叔想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县城里来读书,父亲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堂弟和爷爷睡在一起,五个人挤在两间房,家里走路都要侧着身,但父亲依然乐呵呵的,不管生活多么困难,父亲乐观面对生活的态度影响了我。
其实在我读高三上学期的时候,我父亲的身体已经不行了。父亲就像我生活中的一盏明灯,他的油快要烧干了,他的灯就快要灭了,他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还苦苦挣扎着。
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父亲和母亲离婚了,我的小妹妹被母亲带走了,在很遥远的另一个县的小山村生活,我少年时候心里一直恨父亲,初中和高中一直和父亲对抗,在父亲要去世前的一个春节,他突然要求我去把小妹妹接过来过年,他已经好几年没有看到小妹妹了。那个年代,交通不便,我们县到我母亲的县有一百多里,没有公交,只能骑自行车,再加上对父亲有气和不理解,我坚决不去,现在想起当时的不孝顺,真正心痛。
到了腊月三十那天,突然小妹妹来到家里,原来是父亲托表叔把小妹妹接来了。那一天,我们全家非常高兴,晚上把姑父家的电视借来在我家看春节联欢晚会,一家人说说笑笑。其实我不知道,那天晚上,父亲吐了很多血,但他都是背着我们,没有让我们发现,这是后来姑妈告诉我的,过完了大年初一,大年初二父亲就到武汉住院了,临走时候父亲对我说:“把学习搞好,把两个妹妹照顾好,我这是个小病,到武汉去住一段时间的院,很快就会好的。”想不到,这就是我和父亲的最后一面,这也是父亲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再回来,我看到的是父亲永远睡着的身体!
那是一个上午,我正在上课,姑父的同事把我带到教育局。我看到许多人在哭,我父亲安详地躺在中间,我感觉父亲没有去世,他好像是睡着了,脸色一点也没有变,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就像他平时那样,他还是那么英俊那么慈祥那么宽厚,睡得很香。
父亲为了我的高考,一直对我隐瞒病情,即使在他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也没有给我透露半点消息。我五月通过筛考,七月通过高考,高考成绩优秀,考上了重点大学。
大学毕业参加工作那一天,姑父和叔父把我叫到身边,把一个包交给我,说这是父亲的遗物,我打开那个包,包了一层又一层,里面有父亲的所有信件,日记,一块上海梅花牌手表,还有发黄的四千元钱!我不禁泪如雨下,我一直以为我们家穷得连一台黑白电视机都买不起!原来几十年了,父亲硬是从牙缝里省下了四千元钱,想起了每年春节暑假,我们为了节约几毛钱的车票,都是从县城骑自行车,驮着粮食蔬菜骑40公里回到老家。路上,总是我和妹妹买汽水喝,父亲连汽水都舍不得买,我不禁悲从中来。那时,一分配到单位,我单位集资建房,这四千元刚好交集资费,从此我和妹妹三个人有了一个栖身之所,我感觉这是我那睿智的父亲在上天默默做好的安排。
父亲去世前,跟叔父和姑父说,葬在了爷爷的坟墓旁,叔叔和姑父遵照他的愿望,葬在我的太爷旁边,依山傍水,风景很好。父亲的碑和两个太爷的碑连在一起,做的是连体碑。我们学校音乐楼有一株海桐树,四季常青,枝叶婆娑,亭亭玉立,我想如果有这样一株树,在我父亲的墓旁多好,我剪了五六枝,就在我家小园扦插,没想到五六枝都活了,我选择了最大的一枝,带回老家种在我父亲墓旁,到现在已经二十年,如今枝繁叶茂,绿影婆娑。每年清明,回家看父亲,还没有到村口,就看到那棵繁茂的海桐树,我默默地说:爸爸,我们回来看您来了!
(责任编辑:胡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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