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三人谈：大声对“潜规则”的“咸猪手”说不
大声对“潜规则”的“咸猪手”说不
日前，多名女性，包括一些知名女性，在网络社交媒体宣称，自己曾遭受性侵。这些被曝光的性侵丑闻，涉及了多名公益圈、媒体圈的公众人物，引起了巨大的连锁反应。一时间，越来越多的女性，还有一些男性，开始在社交媒体或公开、或匿名地发声，倾诉自己曾被性侵的经历，获得无数人的声援。然而，为何受害者在当时会噤若寒蝉？又为何施害者在之后仍有恃无恐？在声援这些受害者、谴责那些施害者的同时，我们究竟可以做些什么，才能真正避免性侵悲剧再次发生？
本期三人谈嘉宾：
曹菊文 常州市胜名社会工作服务中心主任、国家注册职业心理咨询师
陆 成 中国心理卫生协会会员、常州市青少年心理协会会长
沈 婧（特约嘉宾）江苏正气浩然律师事务所婚姻家事部律师
主持人：车玉
访谈时间：7月26日
特别鸣谢场地提供：元气生活咖啡馆
《#me too》 美术方舟供稿 倪铭 作 受害者为何噤若寒蝉？
主持人：根据严重程度不同，性侵可以依次区分为性骚扰、猥亵及强奸。这些天被曝光的性侵丑闻，很多在伤害程度上已远不止于性骚扰，甚至已构成了强奸。可是，在遭受了身体和心灵的双重伤害后，为何这些受害者仍在当时选择了沉默？
曹菊文：导致受害者沉默的原因很多。最突出的原因是，绝大多数受害者认为，性是难以启齿的事，遭受性骚扰乃至强奸，更是一件非常不光彩，甚至是耻辱的事。“丑事”“羞事”如何能声张？这类情况，最多发生在未成年人遭受性侵的案例中。他们不敢告诉家人，担心父母责怪自己。更何况，施害者常常是他们熟悉的亲人。于是，他们反而会把遭受性侵的过错归因到自己身上，然后选择躲避那些人和那些场景。对于一些成年人，在公共场合，或是被陌生人性侵，他们通常会第一时间反抗并呼救。不过，对于熟人实施的性侵，尤其是在职场中，他们也选择了隐忍。除了不知道如何解释事情的原委和自己当时的真实意愿，成年受害者往往在权衡利弊。他们认为，指控，或许可以让性侵者付出一定的代价，也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精神上和心理上的压力，甚至会被人误解和羞辱，导致声誉与形象尽毁。悲哀的是，一些没有指控的受害者却往往会因此而收获利益。因此，在利益权衡后，一些受害者要么选择屈从，默默忍受；要么自甘堕落，放逐自我。
陆成：担心无法获得应有的支持，以及遭受性侵后的二次伤害，是很多受害者不敢声张的重要原因。受传统观念和社会环境的影响，这些受害者以为，自己以及自己拥有的背景和资源都不足以对抗和惩戒施害者。除了怪责过去的自己，控制将来的自己，他们似乎别无他法。而且，对于发生在熟人社会里的性侵，无论是成年受害者，还是未成年受害者的父母，更在乎脸面。此外，对于一些掌握了资源和权势的施害者，受害方显然自己明白，或是被利害关系人劝说，在那样的规则环境中，控告和声张未必能使施害者获得制裁，即使可能使之获得的惩罚，也远不及自己曾遭受的伤害。这既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还可能给自己带来再一次更大的伤害。
沈婧：即使指控施害者，受害者也需要克服对方合理的怀疑，以及搜集充分且确凿的证据证词，才能最终成功。而且，要确认性侵行为，很重要的前提是，施害者是否违背了受害者的个人意愿。这往往是受害者难以逾越的一道坎。受男权社会影响，太多人秉承着“荡妇羞耻”论，认为遭受性侵是受害者的自身原因所致。甚至连受害者都认为，那是自己的错。我们，尤其是女孩，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是自己要检点、得体、温顺。可是，为何没有人教育过那些施害者，要懂得尊重他人的人格和身体？
施害者为何有恃无恐？
主持人：有调研报告称，性侵案件每天都在发生，只是表现的形式和严重程度各异。可是，还有数据显示，从2001年至今，法院受理性骚扰案件的相关判决书与裁定书共计479个。其中职场性骚扰案件多达320件，占67%。到底有多少性骚扰案被隐瞒？难道仅仅因为受害者选择了隐忍，就可以让施害者愈加有恃无恐吗？
沈婧：反观那些实施性侵，特别是进行性骚扰的行为人，往往是“惯犯”。因为这些施害者，几乎没有因此而承受过深刻的教训。对于强奸妇女、强制猥亵他人和侮辱妇女等严重危害人身权利的行为，它们均构成犯罪，有严苛的刑罚威慑。可是，性骚扰在法律方面的定义就显得过于宽泛和空洞。严格来说，任何不受对方欢迎和接受的性举动或者性暗示，就是性骚扰。可是，由于性骚扰没有细化和明确的表现形式和惩罚后果，一些人常常有恃无恐地逾矩施恶。他们甚至认为，这些骚扰行为只是“私德”问题。
陆成：只要有资源和利益交换的场所，就可能有性侵案件的发生。这里也是最容易令受害者忍气吞声，让施害者为所欲为的场所。有观点提出，性从本质上具有可以交换的属性，即每个人在性活动中都存在着客观上的功利目的。持该观点的人认为，在性方面，只要自己做出适当的付出，就能交换对方所给予的回报。无论是金钱、人脉，还是才貌、感情，都是可以用来交换性方面的回报。受此影响，一些拥有了一定资源和权力的男性，甚至是女性，很容易以此当成自己招蜂惹蝶，进行性交换的权利。这样的观念也促成了一些职场里、或是圈子里隐晦的“潜规则”，即把性作为交换资源或利益的筹码。这里的强势者想当然地认为，只要是进入了这个“圈子”的男女，都应该“懂规则”“守规则”。他们当然也就分不清“女为悦己者容”是存在为了自己喜欢的人、为了喜欢自己的人，以及取悦于己的对象区别。因此，他们也很可能把一切对方展现出的性吸引力都当成可以进行性交换的信息。
曹菊文：恰恰是这种看似公平的交换规则，滋生了性侵事件的发生。通常，在初次被骚扰时，多数受害者往往由于顾及个人利益，没有做出明确反应，容忍了对方的侵犯行为。然而，这种态度传递给施害者一种甘心承受的信号，反而助长和强化了再一次的侵犯行为。另外，“荡妇羞耻”的论调也是基于这样的背景而产生，并持续伤害着那些已遭性侵的受害者。在这种论调下，一些女性穿着性感，就像是在释放信号或暗示，反而成了一些无耻的施害者助长性欲的借口，甚至被认为是受害者被性侵的主要因素。这明显是在践踏和蹂躏劣势者的人格，及其自我选择的自由。
曝光了性侵，然后呢？
主持人：对于那些敢于宣称自己遭受性侵的受害者，仅仅获得社会的声援，未必就是他们希望看到的结局。我们都希望同样的悲剧不会再次发生。为此，我们需要做出哪些努力？
沈婧：没有行之有效的“显规则”，自然滋生弱肉强食的“潜规则”。对于发生性侵行为，尤其是性骚扰案的重灾区，要维护弱势群体的权益，当务之急不仅要通过立法明确界定性骚扰的表现形式，还须明确规定性骚扰的惩戒方式。《反家庭暴力法》，是很好的借鉴。我们可以针对性骚扰，进行综合性的专业立法，提高法律的执行力。比如，规定根据情节轻重对性骚扰加害人出具告诫书、给予治安管理处罚或追究刑事责任等，明确政府、社会组织、自治组织和学校等机构部门的各方职责，并设立人身安全保护令制度，切实保障“受害高危群体”的权益。其中，告诫制度不仅可以有效改变轻微性骚扰行为缺乏有效干预和遏制手段的状况，还有利于受害者对性骚扰证据的收集取证。
曹菊文：除了法律制裁之外，我们一直在倡导提高“受害高危群体”的自我防御能力。比如，穿着得体、行为检点、坚定明确地对试探行为说不、不与陌生异性在室内独处，等等。这方面的工作我们一直在做，可是，发生在阴暗角落的性侵事件并没有因此而越来越少。这是因为我们不仅缺乏畅通明确的维权通道，还忽视了对“施害高危群体”的教育和引导。为什么有些人会有性骚扰的冲动，甚至行动？很关键的原因是，他们缺乏高层级的精神追求，只有低层级的欲望本能。如果可以培养更多有益身心的兴趣爱好，释放更多的“力比多”（一种机体生存和寻求快乐的本能欲望），这些人恐怕就不会常有非分之想。
陆成：鼓励性侵受害者大胆说出自己的经历，曝光肮脏的性侵丑闻，可以激发社会的“正义基因”，使更多受害者获得社会的关注和支持，进而采取更多的行动切实救济痛苦的受害者，严厉制裁施恶的“咸猪手”。这可以让更多人思考和揭露性侵背后的黑幕，达成破除“潜规则”的共识，拒绝麻木和放任，唤起勇气和担当，形成合力，不给性侵行为留有一丝暧昧的空间。不过，随着女性平权意识的觉醒，不仅反抗性侵的呼声越来越高，自我主体确认的思潮和行动也越来越多。正如，“我可以‘骚’，你不能‘扰’”的言行，会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我们周围。固然，性的解放要脱离特权、规则、观念的束缚和压迫。可是，个体的独立和自由，仍旧不能仅仅站在自己的立场和视角。约束了欲望和本能的世界才能成为文明的世界。我们希望，现代社会，成年男女的交往可以有意境、有艺术，更要有尺度、有节制。
主持人：在《西虹市首富》这部荒诞不经的电影结尾，拷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在金钱和良知面前，我们可以作何选择？没有任何正义感，没有任何是非观，一切只讲究利益，只会让我们陷入“循环互害”“比烂生存”的恶劣社会。那时，每个人都无法置身事外，都可能是受害者，也可能是施害者。随着性侵丑闻被不断曝光，女性及其他弱势群体在“潜规则”中的平权诉求已成为公共议题。勇敢固然是对抗性侵最好的姿态，不过，我们还需继续探求抵制人性中欲望和本能的解药。“光明前进一分，黑暗便后退一分。”“天下守法度者最快活。”我们相信，确立法治思维，推进法制建设，让依法办事成为习惯，人们就不再会为“潜规则”所苦所累，就能更惬意地享受学习、享受工作，享受更多美好的生活。
来源：常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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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成：担心无法获得应有的支持，以及遭受性侵后的二次伤害，是很多受害者不敢声张的重要原因。受传统观念和社会环境的影响，这些受害者以为，自己以及自己拥有的背景和资源都不足以对抗和惩戒施害者。除了怪责过去的自己，控制将来的自己，他们似乎别无他法。而且，对于发生在熟人社会里的性侵，无论是成年受害者，还是未成年受害者的父母，更在乎脸面。此外，对于一些掌握了资源和权势的施害者，受害方显然自己明白，或是被利害关系人劝说，在那样的规则环境中，控告和声张未必能使施害者获得制裁，即使可能使之获得的惩罚，也远不及自己曾遭受的伤害。这既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还可能给自己带来再一次更大的伤害。
沈婧：即使指控施害者，受害者也需要克服对方合理的怀疑，以及搜集充分且确凿的证据证词，才能最终成功。而且，要确认性侵行为，很重要的前提是，施害者是否违背了受害者的个人意愿。这往往是受害者难以逾越的一道坎。受男权社会影响，太多人秉承着“荡妇羞耻”论，认为遭受性侵是受害者的自身原因所致。甚至连受害者都认为，那是自己的错。我们，尤其是女孩，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是自己要检点、得体、温顺。可是，为何没有人教育过那些施害者，要懂得尊重他人的人格和身体？
施害者为何有恃无恐？
主持人：有调研报告称，性侵案件每天都在发生，只是表现的形式和严重程度各异。可是，还有数据显示，从2001年至今，法院受理性骚扰案件的相关判决书与裁定书共计479个。其中职场性骚扰案件多达320件，占67%。到底有多少性骚扰案被隐瞒？难道仅仅因为受害者选择了隐忍，就可以让施害者愈加有恃无恐吗？
沈婧：反观那些实施性侵，特别是进行性骚扰的行为人，往往是“惯犯”。因为这些施害者，几乎没有因此而承受过深刻的教训。对于强奸妇女、强制猥亵他人和侮辱妇女等严重危害人身权利的行为，它们均构成犯罪，有严苛的刑罚威慑。可是，性骚扰在法律方面的定义就显得过于宽泛和空洞。严格来说，任何不受对方欢迎和接受的性举动或者性暗示，就是性骚扰。可是，由于性骚扰没有细化和明确的表现形式和惩罚后果，一些人常常有恃无恐地逾矩施恶。他们甚至认为，这些骚扰行为只是“私德”问题。
陆成：只要有资源和利益交换的场所，就可能有性侵案件的发生。这里也是最容易令受害者忍气吞声，让施害者为所欲为的场所。有观点提出，性从本质上具有可以交换的属性，即每个人在性活动中都存在着客观上的功利目的。持该观点的人认为，在性方面，只要自己做出适当的付出，就能交换对方所给予的回报。无论是金钱、人脉，还是才貌、感情，都是可以用来交换性方面的回报。受此影响，一些拥有了一定资源和权力的男性，甚至是女性，很容易以此当成自己招蜂惹蝶，进行性交换的权利。这样的观念也促成了一些职场里、或是圈子里隐晦的“潜规则”，即把性作为交换资源或利益的筹码。这里的强势者想当然地认为，只要是进入了这个“圈子”的男女，都应该“懂规则”“守规则”。他们当然也就分不清“女为悦己者容”是存在为了自己喜欢的人、为了喜欢自己的人，以及取悦于己的对象区别。因此，他们也很可能把一切对方展现出的性吸引力都当成可以进行性交换的信息。
曹菊文：恰恰是这种看似公平的交换规则，滋生了性侵事件的发生。通常，在初次被骚扰时，多数受害者往往由于顾及个人利益，没有做出明确反应，容忍了对方的侵犯行为。然而，这种态度传递给施害者一种甘心承受的信号，反而助长和强化了再一次的侵犯行为。另外，“荡妇羞耻”的论调也是基于这样的背景而产生，并持续伤害着那些已遭性侵的受害者。在这种论调下，一些女性穿着性感，就像是在释放信号或暗示，反而成了一些无耻的施害者助长性欲的借口，甚至被认为是受害者被性侵的主要因素。这明显是在践踏和蹂躏劣势者的人格，及其自我选择的自由。
曝光了性侵，然后呢？
主持人：对于那些敢于宣称自己遭受性侵的受害者，仅仅获得社会的声援，未必就是他们希望看到的结局。我们都希望同样的悲剧不会再次发生。为此，我们需要做出哪些努力？
沈婧：没有行之有效的“显规则”，自然滋生弱肉强食的“潜规则”。对于发生性侵行为，尤其是性骚扰案的重灾区，要维护弱势群体的权益，当务之急不仅要通过立法明确界定性骚扰的表现形式，还须明确规定性骚扰的惩戒方式。《反家庭暴力法》，是很好的借鉴。我们可以针对性骚扰，进行综合性的专业立法，提高法律的执行力。比如，规定根据情节轻重对性骚扰加害人出具告诫书、给予治安管理处罚或追究刑事责任等，明确政府、社会组织、自治组织和学校等机构部门的各方职责，并设立人身安全保护令制度，切实保障“受害高危群体”的权益。其中，告诫制度不仅可以有效改变轻微性骚扰行为缺乏有效干预和遏制手段的状况，还有利于受害者对性骚扰证据的收集取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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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成：鼓励性侵受害者大胆说出自己的经历，曝光肮脏的性侵丑闻，可以激发社会的“正义基因”，使更多受害者获得社会的关注和支持，进而采取更多的行动切实救济痛苦的受害者，严厉制裁施恶的“咸猪手”。这可以让更多人思考和揭露性侵背后的黑幕，达成破除“潜规则”的共识，拒绝麻木和放任，唤起勇气和担当，形成合力，不给性侵行为留有一丝暧昧的空间。不过，随着女性平权意识的觉醒，不仅反抗性侵的呼声越来越高，自我主体确认的思潮和行动也越来越多。正如，“我可以‘骚’，你不能‘扰’”的言行，会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我们周围。固然，性的解放要脱离特权、规则、观念的束缚和压迫。可是，个体的独立和自由，仍旧不能仅仅站在自己的立场和视角。约束了欲望和本能的世界才能成为文明的世界。我们希望，现代社会，成年男女的交往可以有意境、有艺术，更要有尺度、有节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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